每个诗人一生中都要给春天写一首诗

　　如同第一批赴台诗人都有大陆出生的背景，原名管运龙的管管出生于山东胶县，后迁居青岛。1949年端午节前一天的上午10点，20岁的管管被国民党抓了壮丁，缠足的母亲踉跄着小脚来到儿子面前，儿子骗她说，他只是去挑个东西。母亲仿佛有预感般给了他一个小手帕，里面有一块大头（就是银元，家里只有两块），暗示儿子可以拿钱买路回家，但管管终于没能逃离兵役回到母亲身边，而是“行过中国大地、吃尽苦头，在金门枪林弹雨中逃过死劫”（白灵语）后随同国民党残兵落脚台湾。

　　在2012年3月秦皇岛举办的“新世纪两岸诗歌高端论坛”上认识了台湾诗人管管，说认识也许只是一厢情愿，想来老爷子一定记不起同样出席这次诗会的我。这次诗会，管管年龄最大，其心理年龄却有可能最小。但见老爷子套头衫，斜挎包，大迈库，白发扎成小辫，言语眉飞色舞，全然不像1929年出生的人。时年83岁的管管身材高大，步履颇为矫健，喜欢与人大着嗓门说话、勾肩搭背拍照，笑起来一脸灿烂并且发出爽朗的笑音。这几年见识了一些诗歌老人，极具亲和力是他们的共同点，“随时间而来的智慧”（叶芝语）体现在他们身上就是不拿架子，不装，偶尔也会用自我打趣来活跃气氛，这样的老人让我们看到了诗歌存在的健康理由，也让我们对区别于世俗之老的“老”，有了全新体会。

　　如同第一批赴台诗人都有大陆出生的背景，原名管运龙的管管出生于山东胶县，后迁居青岛。1949年端午节前一天的上午10点，20岁的管管被国民党抓了壮丁，缠足的母亲踉跄着小脚来到儿子面前，儿子骗她说，他只是去挑个东西。母亲仿佛有预感般给了他一个小手帕，里面有一块大头（就是银元，家里只有两块），暗示儿子可以拿钱买路回家，但管管终于没能逃离兵役回到母亲身边，而是“行过中国大地、吃尽苦头，在金门枪林弹雨中逃过死劫”（白灵语）后随同国民党残兵落脚台湾。这一落，便是半个世纪，故园还可再见，母亲已成永诀。管管有诗《荷》，写的正是这人世的沧海桑田之叹，诗云：“那里曾经是一湖一湖的泥土”/“你是指这一地一地的荷花”/“现在又是一间一间沼泽了”/“你是指这一池一池的楼房”/“是一池一池的楼房吗”/“非也，却是一屋一屋的荷花了”，由泥土到荷花到沼泽再到楼房，最后还到荷花，同样一片地，几经尘世的周折，变幻着不同的样貌，期间的心酸与劳作皆已省去，唯以视野所见之荷花之沼泽之楼房呈现人类施予这片土地的念想，但从土地自身而言，人类要施予什么是它无法选择的，它只能随人赋形，甘愿也罢不甘也罢地接受一切。诗题为《荷》并且最终以荷收尾，但因为量词的改变（一地一地的荷到一屋一屋的荷）使读者隐约揣摩出实际生活中的荷更多寄予了作者的愿望，因为心中有荷，它便开满楼房的每一间屋舍。管管诗思的灵异、跳跃，在此诗中发散出迷人的辉光。

　　似乎可以认为，《荷》中的“那里”，就是他胶县或青岛的故园。无论世事如何更迭，在管管心中，故园永远有荷盛开，在角角落落。

　　管管是台湾“创世纪”诗群的代表诗人之一。创世纪诗社由台湾现代诗人洛夫、张默和痖弦于1954年发起，团结了一批台湾诗坛的现代诗人，是台湾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现代诗歌文学团体，主办有《创世纪》诗杂志，曾在1960年代成为“超现实主义”的集聚地。阅读管管诗作，很轻易就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超现实主义”风格，譬如“突然一个夏闯进来。把一车厢的脸，熬成了糯米稀饭，只有一些黑枣儿在稀饭里浮动着”（《鬼脸》），写出了盛夏的车厢，汗流满面的人群模糊不清的脸容和神态，黑枣儿可以理解为乱窜于车厢的顽皮孩子，也可以理解为有人手捧黑枣……

　　布罗茨基有言“要改变生活，先改变语言”，说的是语言和生活的关系，有什么样的语言就会有什么样的生活。超现实主义写作者致力于发现人类的潜意识心理，在语言表达上放弃常规逻辑和有序经验，而呈现出超乎常人的语字语句，如此长期变形训练的结果即为诗人个体的超乎常人。这解释了管管在生活之路上的特立独行，他的老顽童行径屡见之于其他诗人笔端。我忆及秦皇岛诗会上管管小跑上台朗诵《春天的鼻子》时那欢快节奏所引发的全场拍手伴奏，仿佛电视上的Rap秀在朗诵现场上演。“春天的嘴是什么样的嘴？小燕子呢喃是春天的嘴”……朗诵到最后两句，管管忽然停住，全场也跟着停住，但听他老人家说：“报告老师，我忘词了。”在全场的轰笑中他用纯正的京韵念白大声说：“还有鼻子呢，乱跑的蜜蜂是春天的鼻子”，太漂亮的比喻了，我一下子把这首诗记住。

　　一直以来春天就是诗人们笔下的爱物，几乎可以说每个诗人一生中都写过春天的，管管的春天因为一连串的妙喻和生机盎然的童趣而异常鲜活，犹如一个可以走动可以呼吸的小小人儿，春天，万物复苏的春天，有嘴有脸，有手有脚，能飞能看……而构成春天的元素恰恰又是春天的万物，如此可爱的春天出自如此可爱的管管之手，也就不足为奇。从管管选择的小燕子、蝴蝶、蜜蜂的意象中我推断管管是个喜欢自由并且内心富含温情的人——他关注空中飞翔的而非地面爬行的小动物而非大动物。

　　在台湾，管管是个跨界好手，除了诗歌创作，他还出演过20几部影视剧，画画，制陶，均有他不倦的身影。现如今的管管正和晚年娶得的如意佳人和他们的儿子一起到处旅行着，成长着……

　　                                                                                       2013-2-5．

　　《春天的鼻子》

      管管

    春天的嘴是什么样的嘴

    小燕子呢喃是春天的嘴

    春天的飞是什么样的飞

    翩翩蝴蝶是春天的飞

    春天的脸是什么样的脸

    杏花李花是春天的脸

    春天的手是什么样的手

    垂垂杨柳是春天的手

    春天的脚是什么样的脚

    蒲公英就是春天的脚

    春天的眼是什么样的眼

    化冰的小河是春天的眼

    春天的头是什么样的头

    满山杜鹃是春天的头

    还有鼻子呢

    乱跑蜜蜂是春天的鼻子

    管管，原名管运龙，1929年生，祖籍山东。曾获香港现代文学美术协会现代诗奖，出版有诗集《荒芜之脸》、《管管诗选》、《管管世纪诗选》等。现居台湾。管管是我国台湾“创世纪”诗群的代表诗人。他的作品甚丰，除了诗歌散文之外，还曾经演出过《六朝怪谈》、《超级市民》、《策马入林》等电影，可谓多才多艺。（安琪  文【著名诗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