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台湾与大陆之间的诗歌往来从没有因为那条天然海峡而产生鸿沟,早在20世纪80年代,台湾诗人洛夫、纪弦、痖弦、余光中、叶维廉、罗门、郑愁予等诗人的作品就被介绍到大陆,并在重庆出版诗集《台湾诗人十二家》,这些诗人的作品对当时大陆新诗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其中余光中的《乡愁》、郑愁予的《错误》等脍炙人口的诗作在那一时期更是口耳相传、风靡一时。到了21世纪之后,大陆与台湾之间的诗歌交流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仅两岸的诗人经常共同举办诗歌朗诵、研讨会议,还不断有台湾诗人及其作品被介绍到大陆。近年来,在台湾出版诗集的大陆诗人也是越来越多。
近期,安琪的诗集《父母国》在台湾出版(秀威资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作为“中间代诗人”命名的发起者,安琪旺盛的创作生命力与其灵敏的诗学理论嗅觉一样出色,至今已出版诗集多部。《父母国》精选了她在福建及北京期间的长短诗近百首,内容主要涉及诗人在福建、北京时期对于故土风物以及亲友的惦念,情感恳切真挚,字里行间流露出诗人的缱绻情思,读来令人深思,也引起了众多游子的情感共鸣。张子清教授在诗集序言中评价,“中外诗人回忆家人的诗歌多的是,但很少有像安琪在如此孤寂的境况下娓娓诉说她对家人的怀念,她艺术地营造了一种感动读者与她分享苦苦思念的感情场。”读完诗集,对于这一评价的体会更加深刻。作为福建漳州籍诗人,安琪在那里生活过多年,闽地丰富多元的诗歌支流使得她在早期的诗歌创作中既秉持独立的漳州诗歌立场,又能选择性地吸收其他诗群丰富有益的资源,这种多元融合之下的激情写作带有南方浪漫主义的影响,想象诡异奇谲,词语大胆丰富。其中长诗《任性》《失语》《泉州记》,短诗《穿过热带雨林有热带雨林的雨》、《女儿醒在三点的微光里》便是诗人在漳州时期的作品,碎片式的词语附着在犹如神助般超凡的想象力之上,大胆丰富的诗歌情思与极具爆发力和冲击力的情绪意象相嵌合,使得诗人随意穿梭在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安琪曾在《长诗写作笔记》中写道,“我的写作自始至终都跟我的生命发生关系,我可以在每一首诗中还原出当时写作的背景和遇到的人/事/物,客观地说,我有着比较得心应手的用语言转化生活的智力和手艺,什么样的生活都能被我纳入诗中。”正是有着如此的“大胸怀”,诗人才能将长诗写作视为“个人的生命史”,并不遗余力地将自己的生活转化为各种物象的凝结与多重情绪意象的组合,最后经由诗人在自由随意的非理性情感中运用独特的理性关注现实与现世的关系,创造出了充斥着漂移、虚无的精神危机与感伤绝望的情调,这是诗人旺盛的创作生命力的有力佐证,更是其对于缪斯的虔诚与热情的绝妙显现。
2003年,安琪离开福建来到北京追求自己的诗歌理想。在全新的生活环境当中,安琪对诗歌的经营更加地用心和努力,早期的反叛风格得到了延续并逐渐趋于成熟。北京生活成为她创作的转折点,也正是从这个时期开始,安琪的写作逐渐分为福建阶段和北京阶段。诗集《父母国》当中的短诗多创作于这一阶段,如读《七月回福建的列车上》和《月上中秋》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的分野,“她早期的史诗写作是发散的、无序的、无方向的、激情的,而北京时期的诗歌写作则是内敛的、下沉的、生活化的,相当一部分诗歌即是充分生活化的日记体。”在漳州时期,安琪的写作多偏向于长诗,如果说这一时期诗人的创作都是在逐步提高自己的诗歌技艺的话,那种喷发式的书写曾经被陈仲义评价为“吃过摇头丸的安琪”,“亢奋而峻切的飞舞”,那么到达北京之后的安琪则逐渐流露出成熟的底色,转入日常生活的描写,回归到亲情、温暖等凡俗细节的刻画与描述当中。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流露于字里行间,对于故乡、亲人的思念,对于内心潜意识的捕捉成为诗集《父母国》中流露出的重要底色,诗人在娓娓讲述中为读者呈现出了她凡俗而又充满趣味的生活,尽管诗人在北漂时期有着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决绝与坚定,“画地为牢,自甘困顿。我本质是个/孤绝的人……我的孤独之心/我秘密养育它已有40年”《我本质是个孤绝的人》,但是身在异乡的孤独与远离亲人、无法尽孝的愧疚之感也是诗人心头难以抹平的痛楚。“北京——福建,究竟要途径多少省市请别让我计算/列车时而卷曲,时而笔直/……你在车上/手捧回乡的心,并未因/故园将至而感欣悦”《北京往南》,“近乡情更怯”是每一个游子都经历过的体会,对于安琪来说,毅然放弃稳定成熟的诗歌事业,远离温暖安逸的家庭生活,独自北上更是背负了外人难以体会的压力,对故园的牵挂之情与决然背离的内疚之感掺杂在一起,让诗人在归乡旅途中惴惴不安。这种惶恐源自诗人对于故乡福建浓浓的爱,更是诗人极强的情感捕捉能力的显现。短诗《父母国》中诗人对故乡重新赋予了自己的定义,“无所谓欢乐喜悲,现世安稳就是幸福。”父母的惦念就是来自故乡的信号,也是心头最重要的牵挂。诗人“一字一划”所写的“父母国”这三个字亦成为背井离乡之人共同的情感遭遇。国与家的关系自古以来就是密不可分的,诗人看似在写自己与“小家”之间的感情牵绊,实质上也是对于“国”的关注。
与早期的创作相比,诗集《父母国》中所选取的短诗叙述视角更加贴近生活。可贵的是,在对这些庸常细节的描写当中,诗人并没有放弃对诗歌技艺的打磨,诗歌意象与内在情绪的营造依然隐藏于诗行之间。追根溯源,这种对于生活本质的不懈追寻是长期在“诗歌王国”打拼的惯性使然,即使在日常生活的描写当中仍然透露出“双声部”的底色,于超然中渗透着执着的叩问。如《我要从你身上找出所有的亲人》当中写道,“我背井离乡已经太久/我不叫爸爸妈妈叔叔舅舅已经太久/我不叫姐夫妹夫老公孩子已经太久/我不叫哥哥不叫弟弟,已经太久。我的生命词汇/丧失了这么多称谓,已经太久!”诗人对于故乡亲人的惦念通过对许久不叫“爸爸、妈妈、叔叔、舅舅”等称谓这一经常被忽略的小事牵引而出,以小见大,全诗流露出了浓浓的温情。再如《到机场接女儿》,诗歌开头采用了“日记体”,诗人交代了时间、地点、人物,虽然人物——“女儿”还未出场,但诗人思女、盼女的种种表现让人动容,“我提前一个小时到达机场/我以为提前一个小时到达机场就是提前一个小时/见到我的女儿/天上来往着那么多飞机/每一架都像坐着我的女儿/天上的飞机每一架轰鸣着就像女儿跑着”,这种迫不及待、望眼欲穿的心情将母亲盼女心切的情感书写得淋漓尽致,口语化的日记体叙述犹如生活潜流缓缓而出,亲切温馨。
除了介入日常生活找寻诗意之外,诗集中亦不乏对诗人对诗歌理想的执着倾诉,张清华曾评价安琪是少有的“用生命写作的人”,读完安琪的这本诗集,这种感觉也越来越深。对自我不断的剖析,如《像我这样的女人》《离开自己》《我性格中的激烈部分》《我本质是个孤绝的人》,如泣如诉,字字血泪,这种毫不避讳的切腹之痛也只有视诗歌如生命的人才能写得出。对诗歌理想的不停挖掘,如《在劫难逃——我的诗生活》《孔庙拜先师》《爸爸,我看见你松弛的小肚微微感到心疼》,或情感充斥或幽默诙谐,均是诗人对于缪斯之神的真情流露与执着探寻。安琪以个人生命的方式写就诗歌,不仅是她长期以来所践行的诗歌理念使然,也是诗人至情至性的天性所致,她不断找寻并坚持心目中的“大诗”理想。我们期待,也相信这样一位爱诗如命的人必然会得到缪斯之神不断的垂青。【李洁 [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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