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罗任玲收入《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第26卷的13首诗后,我想到了2013年5月在北京高粱桥附近的某家香辣火锅餐厅,我和本卷执行主编杨小滨先生的一段对话。小滨先生曾供职于上海社会科学院,后到耶鲁大学读博,现供职于台湾“中央研究院”。我问小滨,大陆当代诗人心中一直有一种隐约的看法,即,台湾诗人诗作总是摆不开古典诗词的影子,欠缺一种现代性,你怎么看?小滨笑答:恰好台湾诗人也认为大陆诗人的现代性不够。看到我一脸惊讶,小滨又说,你可以去读读“百年大典”我编选的这卷。
罗任玲的诗就是这样被杨小滨比较全面地推向大陆读者(如我)面前的,虽然在此之前,我曾和罗任玲见过一面,那是2008年5在上海召开的第二届中国网络诗歌研讨会上,但也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彼此并无交流,能依稀忆起罗任玲的是她很具台湾特色的温婉举止和得体装扮。和大陆女子相比,台湾女子都有一股一望即能感受得到的台湾气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未曾断裂的气息。那次研讨会,台湾来了三位诗人:白灵、颜艾琳和罗任玲,前两位我后来又曾在大陆另两场诗歌活动中见过,罗任玲就再也没见到。此次因为“百年大典”,因为杨小滨,我认真阅读了她的13首诗(这也是我第一次读到她的诗),我也确实读到了杨小滨评价于罗任玲的“鬼魅感”,看看这首只有四行的《鲜鱼宴》——
她躺在那里。/腹部洒满翠绿葱花,肥美的卵们陪伴一旁。/静极了。/清晨渔贩的叫卖从她微张的嘴中喊出。
一个人要有怎样施之于万物的同情心与爱心,才能把一道鲜鱼宴写得如此静而美,惟其静美,才越发显得鱼之命运悲惨,人之嗜血冷酷。我注意到这四行中每行都以句号做结,似乎每一行都能独立出自己的意思(而事实也是如此),但是,当这四行以一个因果顺序组合在一起时,就构成了一幅鱼美人的死亡图像。第三句的“静”是现实常态,第四句的“喊”是合理推断——微张的嘴:何其真实的现场,何其辛酸的鱼之悲剧。我不知道写出这等饱含痛感诗篇的诗人面对鲜鱼宴时是否下得了箸?又该如何下箸?我进而细想,倘若作者把每道菜都写成《鲜鱼宴》一样水准的诗,又会是怎样一桌满汉全席诗?!
仿佛是为了印证诗人、学者向阳的评语“罗任玲的诗善于以小喻大,从生活中撷取题材,却不为现实所囿,而能突出重围,展现冷凝的诗思,开拓宽广格局。在微观之中,即使吉光片羽,也有浩瀚无穷的力量”,我在“新诗大典”里读到了罗任玲同样简短的六行诗《盲肠》——
古道后面/一条小小盲肠/风起时/隐隐作痛//一截溃疡的/乡愁
盲肠,人身上不起眼的部位,平时没用,痛起来也会要人命。诗人用此比喻乡愁,别出新意之处在于一个“盲”字,所谓的盲,即是看不见,回不去了。所谓的乡愁,总是在你回望时感到疼痛,疼痛时回望。伊沙曾有言,写乡愁是台湾诗人的强项,因为他们都有得天独厚的此类题材专利。台湾诗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谁没有一两首漂亮的乡愁诗?以“盲肠”之小,折射“家国”之大,实在是罗任玲此诗的高妙之处。
2012年,罗任玲出版了题为《一整座海洋的静寂》的新诗集,书名取自诗人短诗《风之片断》的最后一句。这是诗人在暴雨刚刚离去的台东知本森林里,赫然看见石阶上一双小巧的昆虫翅翼,色如黛玉,貌似奇贝,在初阳下闪烁幽光,心念一动,随即成诗。顺着这一双昆虫羽翼,诗人的思绪朝向狂风暴雨肆虐的当时当地——那时,昆虫的头颅和身躯还在;那时,宇宙的风声汹涌;那时,大海决不静寂。而今,这一双小舟一样的羽翼,这一对影子一样的羽翼,在诗人的手中,寄托了诗人对大自然平和安详的呼唤,她呼唤从此以后的海洋,像一整座牢固的建筑物一样,风平浪静,再也不要残害昆虫一样的生命了。
许多论者都被“座”这个量词所震撼,波动不拘的海洋,被一个“座”字规定成了一个整体,这里面有诗人强悍想象力的胶结作用,这强悍,又来自于诗人对万物的悲悯的怜惜。罗任玲是一个对自然深怀感情的诗人,她在本诗集的后记中特别辟出一段如此表述——
我想对我诗中遇见的雨鹿、白头翁、红嘴蓝鹊、月光鸟、粉鼻猫、天筑鼠、微笑母猪、黄蜂、水母、夏蝉、蓝尾蜥、推粪虫、灰背杜鹃、野海棠、狼毒草、山樱、梧桐、芭蕉、菩提树、鬼桫椤、仙迹岩、卧云峰、奔跑的云、广袤的海洋……说谢谢。那么多,不可思议的神秘天启。
也就是说,当我们翻读罗任玲的诗歌,我们能同时遭遇到这么多的自然物事,这是多么幸运和幸福的遭遇,对此,罗任玲继续自我追问——
这就是我们来到世上的原因吗?为了了悟那用死亡与疯狂画布才能彰显出来的丰饶寂静,寂静中的美好?
是的,罗任玲已用她“以有限象征无限”(痖弦语)的诗作把答案告诉我们了。(安琪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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