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耕时节

　　呆坐多时，呆坐到我放弃任何想法、任何挣扎时，一个不可知的东西悄悄便成了已知。我的精疲力竭，我的不快乐竟然是来自于我的不肯面对事实。

　　睡到自然醒，男友出门找吃的，我依然在屋外呆坐。小屋前的油菜花已经开了，在3月的海风中摇曳着身体。这时的花田虽没有盛放时期的如火如荼，却也清淡秀丽得别有一番韵味。眼前这几畦田地目前都在休耕期，民宿女主人对我说：“阿美族人是有智慧的，总会适时地让农地休耕，喘口气。”

　　我的智慧在哪儿呢？因为使用过度，我感觉身体的某部分停滞了，有些一见光就解体的东西，似乎就适合这样浅浅搁着。

　　对于自己喜爱的事物，往往是在进入后才能对其有深刻的了解。从小到大，我的嗜好几乎年年都在变动。最小的时候，我的志向是要成为一名体操选手，之后又迷上武术；后来跑去修习绘画，并以此作为人生目标奋斗了好几年，因无所得才悻悻然作罢。

　　以成年后的眼光反观幼时，自己都觉得反差大得太过诡异，而致无法置评。这一路走来千变万化，唯一没变的应该只有喜爱读书、写字。对于文字的喜爱让我一直活得像个小孩，毫无顾忌地玩耍其间。觉得它不好玩或直抵痛苦程度的时候，大抵不是谋生就是希求藉由“写作”技能去获取一些世俗的惊诧，譬如文学奖、征文、发表等等。

　　但内在始终是个爱攀树溯溪的孩子，野得很，一旦受到禁制就呈现出令自己都瞠目结舌的样貌。孩子终归是孩子，再聪慧也无法掌控一艘行驶中的大船。更何况，一有掌控的企图，字就写不下去，只能认输了。

　　顾城说：“一个自然之境中的人是自由的。他不以我为出发，也没有自身以外的目的，在现实中具有无限的可能性。”

　　因为肉身承担了一切，所以获得了自由。人在解脱了意念上所有对他者和自己的控制，自然而然就出现了。“无”真是一个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摧毁的境界啊！

　　我知道自己的写作仍在幼稚的阶段，仍有太多的话想说，还有太多的结论想要透过文字冒出头来，显露它的与众不同，我假孩子“玩”的初心掩盖着它。现在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打算放任它不管。自然就是如此，它不会告诉你该如何做，因为它接受所有的答案。

　　过多的鸟鸣让这个清晨陷入了更深的乏味，它让我相信这个早晨不是真的，我床头亮着的灯以及此刻的自己都不是真的。站在窗前看着它们，我试图列出自己和它们之间的相同之处：白费力气的吵闹、喧哗，虽然活着，但毫无意义。

　　在注视的过程中，我又发现了许多遗漏的细节，譬如：上一次台风刮断了一两截树枝，这让我的窗子像个失去屏障保护的士兵，它裸露在斜对大楼能够窥视的范围之内；鸟儿的数量似乎更多了，除了因它们的移动不断弹起的树枝，还有让我陷入更深的困惑之中的是它们说话的方式，以及发出的声音─我应该永远都无法听懂的那些事情。

　　我无法想象，不，应该说是无法容忍。我无法容忍它们毫不迟疑地发出的声音，似乎不用思考该说什么，更不用在开口之前偷偷吞咽一下口水。它们太流利、太顺畅的表达，让我又嫉妒又愤恨。

　　显然我无法认同这个令它们愉悦不已的早晨，如同我从未认同过自己一样，但我竟然就在这样的清晨又一次用手机写稿。电脑已经失去它原有的作用和功效了，在实际意义上它在更早以前就被抛弃了。豆大的雨点落下来的时候，鸟儿们纷纷将身体藏到更茂密的枝叶底下，此时它们停止了鸣叫，因为沙沙的雨声来了。龙青[台湾作家]